誰人使你愛偏離

[一]

　　方偉佳喜歡方紫，已有十年時光。

　　初中就是同學(xué)。只是那時的她對于方偉佳而言，不過是一個符號——每次考試的年紀(jì)第一名。雷打不動。

　　方紫不會在教室里幾人抱團(tuán)，絮叨誰人的不是；也不會跑到商店買一堆零食在所有男生面前大塊朵頤毫不在意自己的吃相；更不會看到帥氣的男生經(jīng)過時口水都會流下來。

　　她不像其他女生那么簡單和輕浮——卻也沒什么意思。

　　就是這樣的方紫，初二時，卻在班內(nèi)的兩個男生打架打得桌椅橫飛之際，拉開兩個人中的一個，愣是甩出三米多遠(yuǎn)。大家目瞪口呆之際，她已經(jīng)慢吞吞地回到位置上，仿若一切沒有發(fā)生。

　　方偉佳愣在原地，心想，方紫，還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自此對方紫開始格外關(guān)注起來。

　　雖說是關(guān)注，卻也沒有什么更進(jìn)一步的動作。方偉佳當(dāng)時所能做的，僅僅是在晚自習(xí)輪到他維護(hù)秩序時，一聲不吭。或者在她辦黑板報遭到其他調(diào)皮男生的刁難時，用很小，但足夠大家可以聽到的聲音說：“不錯啊，挺好的。”

　　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直到方紫和自己直接升入本校的高中部。

　　方紫分在方偉佳的隔壁班，還是雷打不動地杵在年紀(jì)第一的位置。也因此被憤憤不平的群眾起了外號，叫“考死你美惠子”，簡稱“美惠子”。每當(dāng)聽到大家私下里議論，方偉佳心里居然喜滋滋的，仿佛在說自己。

　　而意識到喜歡上她，是有次方紫做闌尾炎手術(shù)，整整一周沒有來學(xué)校。

　　一周等于七天，等于168個小時，等于10080分鐘，等于604800秒，也就是說，自己整整有604800秒沒見到方紫。

　　方偉佳坐立不安。

　　他不敢去醫(yī)院看她，那時候他敏感而又自傲，不愿意承認(rèn)對方紫的感情，但事實卻是，骨子里覺得方紫不會喜歡自己吧？

　　她是那么一個要求完美的人。聽說有次中考模擬，滿分是780分，方紫總分是760分還大哭了一場……如此追求完美的女生，怎么會選擇在大學(xué)之前戀愛，又怎么會愛上方偉佳呢？

　　方偉佳斟酌再三，覺得就這樣默默愛戀下去，盡自己所能的對她好，只要覺得自己付出的同時覺得快樂，沒有回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方偉佳同時心里在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和方紫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去。

　　自此，方偉佳會在上學(xué)時看自行車棚里她的車到了沒有，下雨時擔(dān)心她沒帶雨具，生日時精心挑選禮物……

　　那時他們的交流，僅僅是見面后一句輕輕的“嗨”，或者“這么早”，“剛走啊”之類。對于方偉佳而言已是極大的滿足。他收集并保存著和方紫所有的記憶，和方紫在一起，已然成為他的第一個人生計劃，又仿若一躺旅行，他準(zhǔn)備著旅行前的所有裝備。

　　[二]

　　時間流逝飛快，已經(jīng)不記得無數(shù)個掙扎復(fù)習(xí)的通宵，也不記得在便箋紙上寫了多少個方紫的名字，那是方偉佳的動力，是她支撐著自己，使自己不放棄，終得和方紫考入同一所大學(xué)。

　　從拿到錄取通知書開始，到大學(xué)里初次見面，大學(xué)四年，直到追隨她到現(xiàn)在的公司——方偉佳曾經(jīng)有意無意對方紫有所表露，但她總是閃爍其詞，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

　　他從大一起開始打零工，做家教，貸款買房，到今年參加工作之前，只剩下兩萬沒有還清。

　　他曾幻想與她一起設(shè)計房間的裝飾、家具、窗簾的樣式……他知道她喜歡照相，于是苦學(xué)人像攝影，曾為她拍過一百多張或驚艷或淑女的照片；她本科畢業(yè)時，他花巨大的心力為她修改畢業(yè)論文；他知道她喜歡吃糖醋里脊，他不惜去餐館免費打工一個月……

　　他在沒有任何回報的情況下，為她做了那么多遠(yuǎn)比親人，遠(yuǎn)比男朋友還要多得多的事情。

　　整整十年。

　　為她，他曾謝絕了太多的介紹人。她住在他心里，他絕對不會允許再進(jìn)來第二個人。

　　曾有兩個男生追求她，可沒多久，便紛紛倒戈。那時的他還傻傻地覺得自己勝利在望，再次向方紫告白。

　　——“哦，這樣啊，哎，今天的咖啡好像淡了些。”臉上是淡淡的笑。

　　“方紫，我……”

　　“改天再說吧，我今天不想說這個。”轉(zhuǎn)過頭，“服務(wù)生，埋單。”

　　——每次都是這樣，輕易地被她躲避過去。方偉佳因為準(zhǔn)備太久，所以更加怕輸，覺得這樣的答案總比直接拒絕更好。

　　可是，這么些年，他有些累了。甚至?xí)λ行┖抟?。恨意無處發(fā)泄的時候，他便不再打電話給她。不去賤巴巴地給她煲湯送飯。上班的時候也不肯和她說話。

　　每當(dāng)他這樣刻意疏遠(yuǎn)她，她又主動來找他，主動說笑，甚至買他最愛吃的芒果蛋撻。

　　可是當(dāng)他再提出和她在一起的，她又顧左右而言他，方偉佳連插嘴的份都沒有。

　　這日，在方偉佳徹底還完所有的房貸之后，給她打電話，要她陪自己去賞櫻花。

　　這次，不論如何，自己都要抓住機會——不論她怎么閃躲，這么些年，總要一個了斷才好。

　　[三]

　　四月的華美公園，櫻花開得正歡。

　　走到公園深處綠草地旁邊的一個長椅時，方紫說有些累，他們便坐下。

　　他終于鼓起勇氣，說道：“方紫，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表白，如果你愿意，我們以后便在一起。”

　　整個公園似乎都安靜下來，他聽到自己緊張的喘氣聲：“如果不，也請你直接回絕我，或許，這樣，對你我，都比較好。”

　　良久，他終于聽到他說：“對不起。”她說：“方偉佳，對不起，我……我曾經(jīng)試過很多次，但你不是我夢里的人。”

　　這一天，終究來了。

　　他不知道她后來又說了些什么，只感覺自己像是被扔到了一個滿是真空的玻璃罩子里，聽不到任何聲音。世界的喧囂，人來人往，全與他無關(guān)。

　　越劇《紅樓夢》里有這樣一句唱詞：“天塌一角有女媧，心缺一角難補全。”他便是那樣的情形罷。

　　他向單位請了一周的假。一個假期后，他突然想通。思來想去，干脆托朋友幫他辦理了辭職手續(xù)——既然真的無法和她上路，那么，索性就徹底沒有交點吧。

　　[四]

　　一年后，方偉佳遇到現(xiàn)在的妻子彥一。她性情爽直、大方，也很漂亮，兩人談得很投機，沒多久他便迅速墮入愛河。

　　登記之前，他想起這件事，總覺得，要和彥一說清楚，才算得上公平。他也是存著私心的，一來他想試探下彥一的胸懷，看她能否容忍之前他那般的癡迷；二來正好請個局外人，幫他分析下當(dāng)年為什么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卻是那么慘痛的結(jié)局。

　　在他一番講述之后，彥一好久都沒有說話。方偉佳拍拍她肩，“怎么了？不會是生氣了吧？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彥一抬起頭，他看到她眼紅紅的眼圈，一時手足無措，“彥一……你怎么？”彥一用手擦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方偉佳，你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了。愛得那么用力，我很心疼你……”

　　他猶豫著，猜不出她話里的真假。

　　彥一又接著說：“只是，我覺得這女生太有心計了。給你打個比方，就像在等公共汽車，她一心想等豪華大巴，可是來來往往全是小公共，坐小公共吧她又不甘心，但豪華大巴卻一直不出現(xiàn)，反正已經(jīng)等了很長時間，索性等下去，不信大巴不來?？扇绻藭r改坐小公共，何不如開始就坐小公共？再說萬一坐上小公共后，大巴隨后就到怎么辦？”

　　“……是這樣的嗎？原來我在她眼里，只是個小公共啊。”百般滋味浮上心頭，曾經(jīng)缺了一角的心此刻被彥一的話擊開，他的心，又開始澀澀的疼。

　　彥一又說：“是你沒有愛情經(jīng)驗，難道不知道追求一個女孩最長以一年為限，超過一年仍不能得到她的心，那么她絕對不適合你嗎？”

　　“這……沒有人告訴我這個。”

　　“當(dāng)時年輕嘛……可以理解。呵呵，不過，你付出那么多她一點回報都沒有，你都不在乎？”

　　“我覺得如果愛一個人，是不會求回報的。”

　　彥一突然大笑，就像一個愛情專家一樣，對他說：“我告訴你，不求回報的愛，不叫愛，叫犯賤。不過，話說回來，每個人一輩子犯一次賤就足夠了，年輕嘛，不懂事，以為只要執(zhí)著什么都可以改變。”

　　不求回報的愛，不叫愛，叫犯賤。這一句話讓他如夢初醒，他喃喃自語著，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他不說話，彥一有些心疼，扳過他的脖子，說：“所以說，癡情一定要認(rèn)準(zhǔn)對象，有些人是不值得付出太多的，傷害了自己別人也不領(lǐng)情，但這也不怪你啦，因為誰都不能保證自己的愛自始至終都沒有偏差。所以，我原諒你啦。”

　　他勉強笑著點頭，捧過彥一的臉，在額頭上重重一吻。

　　或許我們都曾為愛情癡迷，可那一定不是我們的錯誤。每個人都無法保證他的愛，自始至終都不偏離，卻絕對可以保證當(dāng)他找好自己的位置時，好好珍惜。

　　就像辭職后的方偉佳，相信在不遠(yuǎn)的地方，肯定有那么一個人在等著他，只是他沒有找到她而已。換句話說，他和方紫之所以沒有在一起，就是因為上天為了安排他和彥一相遇。

　　那么，方偉佳，你終究是個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