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知道很多“北漂”都抱怨在北京謀生計太辛苦,他們不少人是大學(xué)畢業(yè),甚至研究生畢業(yè)。但他這個小學(xué)四年級文化水平的菜販子,卻不這么覺得,“北京是我神圣的天堂”,因為靠一天一天的努力和堅持,自己在北京是可以立足的,日子也越過越好。他都可以,那些比他條件強太多的“北漂”更能行。他希望“北漂”們都看看他家的故事,對比一下,可能會對生活更有信心。
　　老姚總愛跟人說他從超市里賣的勵志書上抄來的一句話:“有40%的人經(jīng)歷一次失敗就放棄,25%的人經(jīng)歷兩次失敗就泄氣,只有12%能堅持到底。我就要做那12%里面堅持到最后的人!”
　　▲4月3日,在北京市西城區(qū)天陶菜市場,“賣菜叔”姚啟中在新書《賣菜叔日記》上為讀者簽名留念。
　　　　新華社發(fā)(王振　攝)
　　▲姚啟中和兒子姚五一在租住的房屋里展示姚五一多年來參加國內(nèi)外大賽所獲得的獎牌(2012年9月9日攝)。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尹平平
　　北京廣安天陶菜市場里的賣姜商販姚啟中自己也沒想到,上學(xué)只上到了小學(xué)四年級的他,別看沒讀過幾本書,竟然寫了本書。
　　經(jīng)過本報及海內(nèi)外數(shù)十家媒體去年9月的集中報道,老姚平日賣菜間隙抽空寫的自己一家人的“北漂”故事,在安徽人民出版社和北京時代華文書局的幫助下,這個春天出版成書《賣菜叔日記》。賣菜大叔華麗轉(zhuǎn)身,成了一名“作家”。
寫字緩解壓力
　　老姚的寫作始于2008年。那年,他的生意不好做,之前每天都要到新發(fā)地去拉兩個三輪車的貨,那時兩三天才去一趟,一車就拉滿。每天一過了中午,菜市場便門可羅雀。菜販們都指著賣菜過日子,見到這蕭條,免不了怨天尤人。老姚也感到壓力重重,不過他覺得自己沒資格抱怨,因為現(xiàn)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在老家過得強太多了。他給自己找了個消磨時間的方式:寫東西。
　　開始,是因為自己的二兒子姚五一“特別有出息”——上了武術(shù)學(xué)校,練功肯吃苦,在國內(nèi)外得了好多獎,還拍過電影,文化課成績也不錯,對家里大人還特別孝順——老姚決定把兒子的努力、榮譽和進步都記錄下來,就在賣菜間歇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兒子的成長經(jīng)歷寫完了,老姚又開始寫自己從老家到北京打工這些年的心路歷程。緊接著,他又寫了自己青少年時代在安徽阜陽老家過的苦日子。
　　自從小學(xué)四年級肄業(yè)后,老姚就沒怎么摸過筆?？蓮?008年開始,他又開始像小學(xué)生做作業(yè)一樣,一筆一畫地寫起來。菜攤上,他的秤旁邊,放著兒子用剩下的字典,老姚遇到不會寫的字就翻,或者看到哪個來買菜的人像是有學(xué)問的,問他們。就這么慢慢地,把一家人吃過的苦,以及克服苦難的信念,用文字傾訴在一沓一沓的稿紙上。
　　“一寫字,時間過得挺快。”老姚咧嘴笑稱,“消磨時間”。否則看著清冷的菜攤,想到家里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就止不住地心急火燎?！　?br/> 　　“趨之若鶩是比喻許多人爭著去追逐某些事物”“瞥了一眼是意欲征求的意思”……老姚有很多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他新學(xué)會的詞語,以及他從報紙上、電視里和廣告牌子上抄來的話。“我腦子里太空了,光寫吃飯、去市場,沒意思。我想增加點兒。”老姚對記者說。
　　為了把東西寫好,老姚抓緊一切機會給自己充電。有空時,他還會到超市里的書攤上帶著小本去摘抄,專抄那些勵志的句子。每天從家去菜市場的路上,他邊蹬車,邊背這些詞句,用這種方式一邊補充詞匯量,一邊激勵自己。
　　周圍的攤販都知道他沒事就趴在攤上寫東西,笑他“二百五”“寫得有骨頭沒肉,誰要看?”連妻子也不支持,怕他寫字耽誤生意。老姚不聽,人家越說他越寫,結(jié)果令他很得意——被媒體曝光后,新華社的記者夸他寫得好,美聯(lián)社的記者也夸他寫得好,幾十家媒體記者踏破門檻要看他的“著作”,還鋪天蓋地地報道他邊賣菜邊寫作這件事。老姚越寫越帶勁。
出書激勵“北漂”
　　去年年底,安徽人民出版社的編輯跟老姚接洽之前,老姚已經(jīng)拒絕了好幾撥兒出版社。他說他還沒寫完,也不愿意和一些拍著錢袋子嚷著要買他書稿的人打交道——他老姚寫這些是留給兒子的精神財富,不是為了賣了掙錢。
　　之所以決定出版,是因為跟編輯聊完后,老姚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東西不光可以留作“傳家寶”,讓自己的兒女“知窮而后勇”,還可以激勵更多的人。現(xiàn)在來買菜的人看了老姚的書,都沖他豎大拇指。還有專程帶著孩子來老姚菜攤上“參觀”的家長,嘴里念叨著:“你瞧瞧人家,多不容易!還學(xué)習(xí)、寫東西。再看看你,條件那么好,怎么就不知道學(xué)啊?連我都得跟人家學(xué)!”
　　老姚不好意思了,讓來人別跟他學(xué),跟他兒子學(xué)。兒子有出息,出過國、得過獎、拍過電影。“我一個農(nóng)民,有什么可學(xué)的?”老姚出書,扉頁的彩照都放的是兒子的照片,兒子在練武、兒子在做功課、兒子的獎杯、兒子的獎狀……“兒子是我的驕傲,大家都像我兒子這樣,中國未來就輝煌!”這些照片就是老姚的獎狀和獎杯,他獲獎的作品就是兒子。
　　老姚知道很多“北漂”都抱怨在北京謀生計太辛苦,喊著要逃離北上廣,他們當(dāng)中還有不少人是大學(xué)畢業(yè),甚至研究生畢業(yè)。但他這個小學(xué)四年級文化水平的菜販子,卻不這么覺得,他說“北京是我神圣的天堂”,因為靠一天一天的努力和堅持,自己在北京是可以立足的,日子也越過越好。他都可以,那些比他條件強太多的“北漂”更能行。他希望“北漂”們都看看他家的故事,對比一下,可能會對生活更有信心。
　　老姚告訴記者,拿到樣書時,正是今年春節(jié)前,一家人本來就歡天喜地準備過年,自己著作的駕到,更是讓這個臘月錦上添花。妻子興高采烈地把書搶過來,打開翻了沒幾頁,就掉下眼淚,午飯也沒吃,煮的清湯面坨成了個白疙瘩。
　　“我老說他,寫這些有什么用?那些苦日子,過一遍還不夠嗎?寫它干嗎!沒想到,還真就出書了……”老姚的妻子李榮跟記者越說聲音越低,最后干脆不做聲,埋下頭,用袖筒抹眼淚。
　　老姚卻不管那些,齜著焦黃的大板牙,樂得閉不攏嘴。用他的話說,是“終于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
未來依舊是個夢
　　上了報紙、電視,出了書,老姚也算個知名人士了。對每一個采訪過自己的媒體記者、每一個與他溝通過的出版社編輯,老姚都牢牢記住,每逢節(jié)假,一一打電話、發(fā)短信送上祝福。不過他說自己并不想出名,也知道自己當(dāng)不了真正的作家。他只想好好過日子,繼續(xù)踏踏實實賣他的菜,掙點錢給孩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
　　很多人知道老姚家里條件不好,生活艱苦,都想給他送錢送物獻愛心?？墒浅藢憱|西用的紙筆,其他老姚一概搖頭:“俺還是得自己干。人家?guī)椭銈€萬八千的,花完就沒了。還是自己賣菜掙的錢,花得踏實。”
　　有人想給老姚提供其他輕松又賺錢的工作機會,老姚也擺手:“我就會賣菜,別的干不了。”出一本書對老姚來說,是件喜事,但靠出一本書改變命運,是老姚想也沒想過的事。而且,也改變不了。
　　老姚曾經(jīng)想管自己的書名叫《我的未來是個夢》,可是編輯俞根勇覺得不合適。俞根勇說老姚經(jīng)過自己的奮斗,生活條件一年一年地在改善,曾經(jīng)期許的未來并不再是夢了,他想象中那些美好的生活,已經(jīng)開始一步一步變成現(xiàn)實了。
　　老姚并不這么覺得。他告訴記者,生活條件的改善,只是自己夢想的30%,還有70%沒有實現(xiàn)。這70%就是兒女們都能上大學(xué),做對國家社會有用的人。老姚對自己的未來沒什么想法,他的夢都系在孩子身上。
　　可這個夢卻難以實現(xiàn)。老姚的大兒子姚國慶今年18歲,在北京玉淵潭中學(xué)讀高二,眼瞅著明年夏天就該高考了,可他的戶口還在安徽老家,按現(xiàn)有政策在北京沒法參加高考。兒子在學(xué)?？偸前嗬锴笆?可如果回老家,會因為學(xué)的內(nèi)容不一樣吃虧。而且兩地考生基數(shù)不一樣,錄取率大大降低,兒子考取大學(xué)的希望渺茫。這是最令老姚著急的事,只要一提起來就蔫頭耷腦,可是也沒有辦法。
　　老家的鄉(xiāng)親、菜市場的同行都勸老姚說:何必逼自己?別讓孩子念書了,讓他去工作,賺錢貼補家用。大學(xué)生不是照樣給人打工?老姚堅決不聽,他說自己吃了沒文化的虧,決不能讓兒子再遭這個罪。老姚做事有個擰勁兒,他總愛跟人說他從超市里賣的勵志書上抄來的一句話:“有40%的人經(jīng)歷一次失敗就放棄,25%的人經(jīng)歷兩次失敗就泄氣,只有12%能堅持到底。我就要做那12%里面堅持到最后的人!”
　　可是兒子沒法在北京參加高考這件事,該怎么堅持,老姚不知道,只知道照這樣子下去,似乎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未來依舊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