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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物論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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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物論翻譯

  《莊子》內篇 ●齊物論是一篇很難理解的文言文?下面就有學習啦小編來講解一下這部分的內容,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家!

  《莊子》內篇 ●齊物論原文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①,仰天而噓②,荅焉似喪其耦③。顏成子游立侍乎前④,曰:“何居乎⑤?形固可使如槁木⑥,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⑦?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⑧。”子綦曰:“偃⑨,不亦善乎,而問之也⑩?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11),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12)。”子綦曰:“夫大塊噫氣(13),其名為風,是唯無作(14),作則萬竅怒呺(15),而獨不聞之翏翏乎(16)?山林之畏佳(17),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18),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19)。激者(20),謞者(21),叱者,吸者,叫者,譹者(22),宎者(23),咬者(24),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25)。泠風則小和(26),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27)。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28)?”子游曰:“地簌則眾竅是已(29),人簌則比竹是已(30),敢問天簌。”子綦曰:“夫吹萬不同(31),而使其自己也(32),咸其自取(33),怒者其誰邪(34)?”

  《莊子》內篇 ●齊物論譯文:

  楚國的子瑟先生住家在南城郭,人叫他南郭子綦。他出 身楚王族,是清高的學者,喜抽象的思考。那天他在炕 上坐著,雙乎撐頰,兩肘靠在炕桌邊上,仰望窗外天空, 長聲嘆息??此俏覡?,似乎靈魂脫離了軀殼,忘卻 了自身的存在。他的學生顏偃,又名子游,這時候在炕 前立正侍候,見他精神狀態(tài)這般沮喪,便問:“出了啥 事喲?坐功要求身姿若枯樹,老師怎么心態(tài)也若寒燼了 啊?今天你坐功同昨天規(guī)然不同了啊。”

  子綦說:“聰明的偃,你問得好,有進步了。昨天我 坐忘外物的存在,今天我連自身的存在也坐忘了。你已 經(jīng)看出來了吧?我是示范給你看的。坐功,有低階段的 坐功,有高階段的坐功。坐忘,有淺層次的坐忘,有深 層次的坐忘。這些差別,打個譬喻說吧,正如音響有三 種的不同:一種是人籟的音響,亦即人工吹籟蕭發(fā)出的 音響;二種是地籟的音響,亦即除人工以外的大地上的 萬物吹籟蕭發(fā)出的音響;三種是天籟的音響,亦即自然 界的規(guī)律吹籟蕭發(fā)出的音響。稱聽慣了人籟的音響,未 必有興趣去聽地籟的音響;你聽見了地籟的音響,未必 能想到里面存在著天籟的音響啊。”

  子游說:“敢請老師指點明白這三籟的模樣。”

  子綦說:“空間嗝氣,人察覺了,說這是風。風,不 吹則罷,一吹,大地萬物竅孔因灌滿而打破沉默,一個 個拼命的吼叫起來。山間林木蔽襲,有那些腰身百圍的 大樹,樹梢刮得嘩啦啦響。你總不至于聽而不聞吧。大 樹身上有各式各樣的洞穴,七竅八孔,像鼻子的,像嘴 巴的,像耳朵的,像卯眼的,像牲圈的,像碓舂的,像 洼凼的,像堰塘的,全被風灌滿了,拼命吼叫,使人吃 驚。聽呀,樹上何來瀑水沖激?枝間何來響箭橫飛?誰 躲在樹冠內喝罵?誰藏在樹背后吮吸?樹東,誰在呼喊? 樹西,誰在號哭?是誰在樹根悄悄悲嘆?是誰在樹腰嚶 嚶哀啼?這一幫隱身的怪魅,仿佛在抬重物,前面唱嗨 嗨,后面唱嗬嗬。風小小聲應,風大大聲和。強風漸漸 弱,弱風漸漸止。大樹的洞穴,那些七竅八孔,因氣虛 而暗啞,不再拼命吼叫。洞穴當初吼叫時,樹枝刮得擺 擺又搖搖,裊裊是輕輕擺,蕩蕩是狠狠搖。你總不至于 視而不見吧?”

  子游說:“懂了。人籟是管樂器。地籟是萬物的竅孔。 敢問天籟的模樣。”

  子綦說:“風吹萬物,由于竅孔有各式各樣的,發(fā)出 的音響也就有各質各色的。風不能想吹便吹,想強便強, 想弱便弱,竅孔也不能想吼叫便吼叫,想喑啞便喑啞,想 發(fā)出怎樣的音響便發(fā)出怎樣的音響??臻g嗝氣成風,風 吹竅孔成響,原是自然而然的事,沒有誰在努力爭取,純 屬自然界的規(guī)律起作用的結果。你總不會真的以為有誰 在那里拼命吼叫吧。所以,聽見地籟的音響,你若能認 識到這是自然規(guī)律在起作用,靈耳便能聽見那里面存在 著天籟的音響,亦即自然規(guī)律吹籟蕭發(fā)出的音響了。”

  大知之士,小知之士,亦如天籟之與地籟和人籟,各 有各的層次。

  大知閑散,心寬氣緩,靈活穩(wěn)健,給人方便。

  小知干練,眼珠直轉,器窄量淺,整天盤算。

  大知發(fā)言,平平淡淡,顧到兩端,不懷成見。

  小知發(fā)言,伶俐善辯,有板有限,終歸片面。

  再談談小知之士的其他表現(xiàn)。

  可憐小知的他,由于盤算不已,夜夜不得安眠,做 些混亂的夢。一覺醒來,翻身下炕,啟動四肢,挺起胸 膛,又去串聯(lián)這個,打擊那個,沒有一天不挖空心息去 拼搏。按照形勢的需要,調整拼搏的方式:或赤膊上陣, 直取對手;或縮頭作龜,暫避敵鋒;或潛入地下,陰謀 致勝。冒小險,小恐懼,怕聽風聲鶴唳。冒大險,大恐 慌,準備安排治喪。

  一旦發(fā)起攻擊,就像扣了弩機,飛鏃不能退回去,因 為成敗在此一舉。

  如果必須固守,就像賭了血咒,陣地死也不能丟,因 為勝利就在前頭。

  可憐小知的他,就這樣日夜的自我戕賊,輸?shù)糇约?的青春與盛夏,瘦成寒秋的黃葉,枯成嚴冬的禿枝,他 在人生戰(zhàn)場上的猛拼狠搏,好比溺水者的胡抓亂踹,誰 也沒法挽救他呀。他盡量填滿自己的貪欲,而且愈老愈 讒,肚子快撐破,肛門還上鎖。他的心靈到了瀕死狀態(tài), 準也沒法喚回他的陽氣了啊。

  欣喜啦憤怒啦悲哀啦歡樂啦,憂慮啦愁嘆啦留戀啦 委屈啦,浮躁啦放縱啦開朗啦偽裝啦,這些人生百態(tài),恰 似樂曲出自蕭管的空虛處,又似菌菇生于林藪的潮濕處, 原是自然而然的事,也屬于天籟的音響呢。天籟的音響 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狀態(tài),又是怎樣的無窮無盡啊。人生百 態(tài),在一個人身上,從某一態(tài)演變到下一態(tài),從下一態(tài) 演變到又下一態(tài),從又一態(tài)演變到再一態(tài),這樣一環(huán)扣 一環(huán),也是怎樣的無窮無盡啊。

  白日去了黑夜來,黑夜去了白日來。白日黑夜在我 們眼前演循環(huán)戲,誰都看得見。但是,戲臺上的萬事萬 物,明日會演變到什么狀態(tài),明夜會演變到什么狀態(tài),誰 都弄不明白。罷了,罷了,何必白費心思喲。早晚你會 悟到,戲臺上的這些演變沒有一件不是自然而然的啊。

  自然而然的存在,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的存在,這便 是大自然。大自然,萬物之母也。僅就萬物之一的人而 言。我們身上每一微粒,我們心中每一觀念,無一不是 大自然賜予的。設若沒有大自然的存在,哪來我們這些 人呢。所以說,大自然造我。但是,設若沒有我們這些 人的存在,大自然到哪去取得造象材料,以顯示其自體 的存在呢?所以說,我即大自然。

  由此可見,大自然距離我很近吧。雖然很近。我還 是不了解大自然造我的詳細具體操作過程。這個操作過 程,如此獨特,如此復雜,如此深奧,如此神秘,使我 猜想恐怕有個造物真宰,悄悄冥冥的存在于宇宙。細想 此事,太奇怪了,他老人家造出我們,我們查不到他一 點征兆;他老人家言而有信,我們瞧不見他一閃鴻影;他 老人家事事躬親,我們拿不到他在現(xiàn)場的一件物證。

  我不知道大宇宙是否有造物真宰。且看看人體,這 小宇宙吧,是否有真君。人體,眼二耳二鼻孔二口上尿 道口一肛門一,共九竅,心一肝一脾一肺一腎二,共六 臟,骨塊二百有余,以及其他器官,合作共存,實現(xiàn)生命。 各個器官,我該對哪個疏遠,對哪個親近?難道我不該 一視同仁的善待它們?請你回答我,你對自己的器官,是 偏愛哪一個,還是泛愛它們?說它們是一群男女傭人,沒 有哪個是真君,可是誰做統(tǒng)領?難道傭人統(tǒng)領傭人?說 它們是輪流做真君,倒比較近情。舉例說,走路腿為君, 打架拳為君,算帳腦為君,消食胃為君,膀胱脹得難受, 尿道也可為君。這些都是一時一事為君,輪流做的,哪 能算作真君。你能把尿道也算作真君,叫它來統(tǒng)領心肝 脾肺腎?心倒有些像真君,奈何人一睡眠,它便做了傭 人。人體小宇宙,有沒有真君,我都不曉得,何況大宇 宙,有沒有真宰,我怎能曉得。我所曉得的,只有大自 然,它是真存在。

  這個問題,如果探求下去,也許能找到答案,也許 找不到答案。不論結局如何,都不會影響大自然造我這 一確鑿事實。

  人間原本無我。陰陽一旦結合,我被造成胚胎,便 想死也死不成了,必須活下去,等待將來死。長大投身 社會,我與外物互相砍殺,互相打消耗戰(zhàn),同時奔向生 命的終驛,如飛騎不停蹄,想下馬不可能。這還不可悲 嗎?一生拼命干,總是不成功。人累得枯萎了,還不曉 得以后怎樣收場。這還不夠慘嗎?這就是人們所說的 “活著白受罪”啊。就這樣,我身體衰老了,心也跟著衰 老了。這不是太慘了嗎?人生世問,本來就是這樣糊糊 涂涂的嗎?抑或只有我一個人糊涂,而別人也有清清醒 醒的嗎?你能告訴我,誰是清醒者,在被造成胚胎之前, 他已經(jīng)知道會生到人間來了?在被投入社會之前,他已經(jīng) 知道會大碰其壁釘?他是未來早知道嗎?

  人不要固執(zhí)自己的成見。若把成見當作老師,跟著 成見走,那就不必去請教老師了。何必請教老師喲,自 己就能判斷是非嘛。有些人就是這樣認為的,包括大批 蠢貨。還有些人更可笑、連起碼的成見都尚未形成,也 居然能判斷是非,評長論短。我佩服他們的勇氣,且聯(lián) 想起“今日啟程到越國去,昨日平安抵達越國”一類笑 話。這些雙料蠢貨敢把虛無當作存在。虛無當作存在,神 人大禹都弄不憧,更不用提凡人的我了。

  人說話不同于風吹竅孔,雖然同一原理發(fā)聲。說話 人他有見解要發(fā)表,而風是無心的。說話人的見解,當 然,未必是定論,往往有爭議,于是問題來了:能說他 有言嗎?不能,因為他所言的既非定論,豈不白說,等 同無言。能說他無言嗎?不能,因為他確實發(fā)表了見解, 見解即言,當然有言。有言乎?無言乎?很難說。

  鳥已孵出卵殼,是雛。將孵出卵殼,是彀。彀在 殼內尖聲叫:“媽媽,我太熱了。媽媽,我太冷了。” 便是彀音。卵居中的彀叫熱,卵靠邊的彀叫冷,可見彀 音也未必有定論。雖未必有定論,各叫各的,但是叫熱 叫冷叫得簡潔明白,半點不含糊,那些未必是定論的發(fā) 言,請與彀音比較,是更簡潔明白,還是含糊其詞,且 大且空,不如彀音。

  把一己的見解發(fā)表出來,是言。

  把萬物的規(guī)律總結出來,是道。 道是泛存的,哪有隱蔽的?分什么真道偽道,言是 公開的,哪有隱蔽的?分什么誰是誰非?

  什么地方道不能去一,去了就不存在了?什么地方言 不能有,有了就不可以了?

  不幸的是道確實隱蔽了,被小小的成績隱蔽了。不 幸的是言確實隱蔽了,被大大的宣傳隱蔽了。于是產生 儒墨兩家的論戰(zhàn),互相指責,弄不清楚誰是誰非。他們 兩家都把對方盯得很緊,針尖對麥芒。你否定的,我非 肯定不可,這是“是其所非”。你肯定的,我非否定不可, 這是“非其所是”。兩家的戰(zhàn)術完全一個樣。你若有興趣 用這套戰(zhàn)術去對付他們,可以先把兩家請來,向他們說: “儒先生,我認為你的見解是真理。墨先生,我認為你的 見解是真理。”然后讓兩家互相證偽。你利用儒家的肯定, 去駁倒墨家的否定,同時利用墨家的肯定,去駁倒儒家 的否定。這不是“是其所非”嗎?你再利用儒家的否定, 去駁倒墨家的肯定,同時再利用墨家的否定,去駁倒儒 家的肯定。這不是“非其所是”嗎?兩家堅信天下有是 有非,當然,有是全屬我,有非全歸你。兩家互相證偽 之后,儒墨所否定的全駁倒了,就沒有否定了,也就是 無非了;儒墨所肯定的全駁倒了,就沒有肯定了,也就 是無是了。最后你向他們宣布:“儒先生,墨先生,由于 擁護你們兩家的真理,我終于找到結論了。那就是,天 下無是無非。請兩位打道回府吧。”

  任何一物,皆可做客,被稱為彼,亦即那個。同樣, 任何一物,皆可做主,被稱為此,亦即這個。此與彼,主 與客,乃對立的統(tǒng)一。雙方互相依存,不可缺一。萬物 同做主,誰登門做客?萬物伺做客,誰設宴做主?眾人 同做彼,誰來做此呢?既然沒有此,哪里還有彼?眾人 同做此,誰去做彼呢?既然沒有彼,哪里還有此?所以, 彼由此而生,此賴彼而存。彼此互相依存,就是這個意 思。

  關于彼此啦死生啦這一類相對性概念,通常的說法 是:生一人的同時也就死一鬼,死一人的同時也就生一 鬼;宣布可以于這件事的同時也就宣布了不可以干那件 事,宣布不可以干這件事的同時也就宣布了可以干那件 事;有所肯定的同時也就有所否定,有所否定的同時也 就有所肯定。如此說來,生即死,死即生;可以即不可 以,不可以即可以;肯定即否定,否定即肯定。這樣就 近乎概念游戲了,圣人之所以不采用這種說法,而任其 自然,也是因為考慮到天下本來無是無非呀。

  對待某一問題,彼方肯定,點頭說是,此方否定,搖 頭說非。對待另一問題,此方否定,皺眉說非,彼方肯 定,拍手說是。彼有彼的那一套是非觀,此有此的這一 套是非觀。彼真是對的呢,還是不對?此真是不錯呢,還 是錯了?

  要弄清楚以上問題,不妨設想有一只巨型的玉環(huán),半 環(huán)翠綠,彼站其上,半環(huán)朱紅,此站其上。彼此雙方唇 刀舌箭,請你前去判斷是非。你該站在何處,才不至于 偏袒他們任何一方虧?顯然,綠半環(huán)上,紅半環(huán)上,都站 不得,因為那里是他們的立場。你必須找一處中立區(qū),不 挨誤刀,不中誤箭,又有利于掌握戰(zhàn)局。那個理想位置 應該像門扉的樞軸那樣,可以自由回旋無礙,又不被客 人的急掌拍開,也不被主人的飛腿踢閉。那個理想位置 就是環(huán)中,別無選擇。可以不站任何一方立場,你懸浮 在圓環(huán)中央的虛空里,獲得全方位的視域,便能對付無 限多的問題。

  世界演變沒有止境,不斷有新肯定,不斷有新否定, 是有無限多,非有無限多,是非問題有無限多。所以我 要說,最好的對策是置身環(huán)中,讓彼此雙方互相證偽吧。 互相證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無是無非。

  你可以豎起自己的手指,宣稱此乃手指,由此證明 其他人的手指乃“非手指”。其他人也可以豎起自己的 “非手指”,宣稱此乃手指,由此證明你的手指才真是 “非手指”。這樣你能勝過他嗎?你可以拿出自己的籌碼, 宣稱此乃籌碼,由此證明其他人的籌碼乃“非籌碼”。其 他人也可以拿出自己的“非籌碼”,宣稱此乃籌碼,由此 證明你的籌碼才真是“非籌碼”。這樣你能勝過他嗎?要 知道,大自然的萬物,每個有生命的都可以被當作手指 呀,每個無生命的都可以被當作籌碼呀。

  任何東西,你想肯定,都能從中找出可肯定的正面; 你想否定,都能從中找出可否定的負面。道理因實踐而 形成,萬物因命名而確定。那東西為什么是那樣?不為 什么,本來就是那樣。這東西為什么不那樣?不為什么, 本來就不那樣。萬物自有其存在的形態(tài),萬物自有其存 在的理由。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存在的形態(tài),沒有任何東 西沒有存在的理由。舉例說吧,小草細莖,高堂巨柱,丑 陋麻風女,西施大美人,還有那些與眾不同的吹牛大王 啦變臉奸雄啦,狡徒騙子啦妖精怪物啦,各有各存在的 形態(tài),各有各存在的理由。以道的觀點看,這些東西完 全合乎客觀規(guī)律;其品類紛繁不一,但都自得自在,則 一;其狀況雖參差不齊,但都合理合道,則齊。萬物不 一,可以一視之嘛;萬物不齊,可以齊觀之嘛。這便是 齊物了。

  物與物之間,沒有這個毀,哪來那個成。你看檀樹, 砍了鋸了刨了鑿了,做成車了。樹說:“我毀了。”車說: “我成了。”樹見自己毀了,不見車成。車見自己成了,不 見樹毀。以道的觀點看,成毀既然相通,便是同一回事, 其實無成無毀。唯有達觀的智士才懂得是非相通,原是 同一回事,而不采用樹與車的片面之詞,糾纏于成與毀 的爭論,白費精神。

  達觀的智士皈依于常識。常識管用,一用就通。一 通就有所得,他就算得道了。所謂得道,并非占領真理, 只是剛剛觸及,心有所得罷了。他不可能用道去撈什么, 僅僅順道而行罷了。

  萬物變遷,自自然然而有規(guī)律在焉,我們終歸不知 其然,那就是道。

  蠢才不懂是非原是同一回事,白費精神堅持片面這 詞,使我聯(lián)想到朝三暮四的笑話。話說老翁飼養(yǎng)獼猴,早 晚兩餐供應橡子。某晨,老翁宣布說:“從今天起,早晨 三升橡子,晚上四升橡子。”群猴憤怒,聲稱準備絕食抗 議。老翁又說:“好吧好吧,改成早晨四升,晚上三升。” 群猴歡呼勝利,愉快進餐。朝四暮三,朝三暮四,其間 并無是非得失,原是同一回事。群猴不懂,憤怒啦愉快 啦白費精神罷了。獼猴也是只顧早餐不顧晚餐,堅持片 面的觀點啊。

  奈何人間這類蠢才大多,圣人沒有那樣多的精力去 破除他們片面的是非觀,所以只好飄然懸浮巨型圓環(huán)之 中,脫離是非,等同是非,讓站在圓環(huán)上的雙方,各持 各的片面是非,去互相證偽吧。

  古代不少智士,冥想世界本源,各7,混混茫茫。這已 達到冥思的極限了,到頂點了,不可能超越了。又有只 想到宇宙誕生為止,說那時候萬物有了,人也有了,但 是尚未發(fā)生認識活動,主體與客體誰也分不清,日子過 得蒙蒙昧昧。還有的只想到人與其他動物分道揚鑣為 止,說那時候人已開始認識世界,能區(qū)別主觀與客觀,能 劃分萬物了,但是尚未想到這里面有什么誰好誰壞啦誰 長誰短啦誰是誰非啦的問題。最后,這不是哪個智士想 出來的,而是歷史事實擺在那里,人類社會臻進文明,是 非問題爆發(fā)出來,到處吵得一塌糊涂。是非成為社會性 的嚴重問題,人就不肯順道而行,道就被虧損了。道的 虧損,如日月的虧食,被阻影遮住,使人間晦暗。虧損 了道,成全了蒙蔽,使人心糊涂。本想弄清是非,結果 竟是這樣。

  真有成全與虧損嗎?真無成全與虧損嗎?有成全與 虧損,那是昭文先生彈琴的結果。手揮五弦,成全的是 樂曲,虧損的是樂音。無成全與虧損,那是昭文先生不 彈琴的結果,自不用說。

  樂師昭文印琴藝,盲人師曠的杖枝,智士惠施的辯 才,堪稱三絕,久負盛名,近年載入書籍。他們三逞 能揚己,恃才做物,不但不肯迎合時尚,倒去糾正業(yè)友, 改造聽眾,總之熱衷于他人之偽。那些人不可能認識 到自己有偽,他三位硬要去證。結果如何呢?倒讓我 想起了超級辯才公孫龍。他老先生名滿天下,由于發(fā)明 一項公式:1塊石英石= 1塊堅+1塊白+1塊古。他熱 衷于演說這項公式,用來證明他人之偽。結果證而不明, 使人腦袋發(fā)昏。老先生自己到死不醒悟,還堅信自己在 邏輯學方面有偉大發(fā)明?;仡^再說昭文先生,弦上彈完 一生,琴藝傳給兒子。兒子向老子一樣,逞能恃才,總 想證他人的琴藝之偽。結果還是一輩子白彈了,沒幾個 弟子習昭氏琴藝。這也算有成就,莊周我也敢說有成就 了。但是,這樣高超的琴藝啊,還不算有成就,世界與 我就休想有任何成就了。所以部些心懷是非成見,嘴開 酒器龍頭,滔滔不絕,狠證他人之偽的先生們,被圣人 察覺了,就得除掉,例如除掉昭氏父子那樣,用悠悠的 歲月悄悄的除掉。所以達觀的智士,不去糾正誰,不去 改造誰,閉嘴不開酒器龍頭,一心皈依起碼常識,用無 為去證明證偽愛好者之偽。

  八、扯不清的是非長短

  現(xiàn)在我也滔滔不絕大發(fā)議論,不管我的論點怎樣,同 別人的論點是一路貨色嗎,還是并非一路貨色,我都會 陷入尷尬的處境。這是因為,不管論點是否-路貨色,僅 就大發(fā)議論而言,我與別人沒有兩樣,沒有兩樣也就是 一路貨色了啊。明明曉得一議論就尷尬,奈何道理不講 不明,還得在這里聒噪呀。真是遺憾,不得已啊。

  拿宇宙來說吧,宇宙誕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更早 些呢,尚水誕生。更更早些呢,尚水尚未誕生。你該注 意到,時間往前推,乃是無限的。又拿萬物來說,最初 是存在。存在以前,是虛無。虛無以前,是尚未虛無。尚 未虛無以前,是尚未尚未虛無。你看,也是無限的。忽 然從尚未虛無飛躍到虛無,誰知道是真有虛無,還是連 虛無也沒有。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發(fā)了一通議論,我的論點已經(jīng) 是存在了,而問題也跟著來了:能說這是真有存在嗎?不 能,因為我的淪點未必是定論,既非定論,豈不白說。等 同沒有論點,亦即沒有存在;能說這是真無存在嗎?不 能,因為我確實提出了論點,既已提出,論點便是存在, 亦即真有存在。有存在乎?無存在乎?很難說。那么說 正題吧。秋季獸類換新毛,毛端是毫,毫尖便是所謂秋 毫之未,小到極點了。但也可以說,大到極點了,如果 與物質基本粒子相比較的話。齊國的泰山,大到極點了。 但也可以說,小到極點了,如果與宇宙相比較的話。 幼嬰死于褪褓中的便是所謂殤子,太短命了。但也可以 說,太長壽了,如果與細菌相比較的話。彭祖學仙,活 上千歲,太長壽了。但也可以說,太短命了,如果與日 月相比較的話??梢姶笮圬?,不過就萬物存在的形態(tài) 比較而言罷了,根本是相對的。大自然造萬物也造我,萬 物與我即大自然,所以大自然與我共同存在著,萬物存 在的形態(tài)雖然不同,但是存在的理由卻是相同的,都源 于大自然的規(guī)律,所以萬物與我同體同根同道,統(tǒng)而成 一。既然統(tǒng)而成一了,還談什么是非長短呢?既然談了 統(tǒng)而成一,還能說我沒有發(fā)議論嗎?萬物與我統(tǒng)而成一, 我持有這個觀點。請你注意,這里從無產生了一。我把 這個觀點語言化,變成議論,這里的一就變成二了。我 再把這個議論講給你聽,亦即加一個你,這里的二就變 成三了,你再講給別人聽,三變成四,有人贊成,四變 成五。有人反對,五變成六。有人記錄整理成篇,六就 變成七了。照這樣變下去,從無到有,從一有到七有,從 七有可以變到萬有,從萬有還將變到無限有,推歷數(shù)的 天文學家都要喊頭疼了,何況凡夫俗子如你如我者呀。你 看,剛講給你聽呢,無就變成三了。再變下去,便是七, 是萬,是無限。何況萬物已經(jīng)是萬有了,再去一一議論 是非長短,真不曉得會變到那里去。莫要再議論吧,還 是一視是非,齊觀長短,順道而行為妙。

  道,總結萬物規(guī)律,從來沒有分野。

  言,發(fā)表一己見解,從來沒有定論。

  由于發(fā)言者多有議論癖,自然歸納出一套發(fā)言術。請 允許我端出來嗎。

  第一,有左東的亦即陽剛潑辣的,有右西的亦即陰 柔婉約的。這是就發(fā)言的風格而言。

  第二,有說理務虛的,有說事務實的。這是就發(fā)言 的內容而言。

  第三,有縱向分析的,有橫向比較的。這是就發(fā)言 的章法而言。

  第四,有并肩競賽的,有對面爭吵的。這是就發(fā)言 的方式而言。

  以上四品八種,湊成一套簡明的發(fā)言術。

  左東右西,前南后北,上天下地,叫作六合,像一 個六面的立方盒,盒內蕃息萬物與人,都歸圣人照看。六 合以外,另有存在,圣人持保留的態(tài)度,不予理論。六 合以內,眾生存在,圣人持誘導的態(tài)度,不予批評,歷 代君王治理天下,成敗得失寫入史書,圣人持批評的態(tài) 度,不予比較乙。

  縱向分析,由表入里,眼光深刻,不過有些問題,例 如六合以外,實際情況不明,圣人不好分析。橫向比較 由此及彼,視野廣博。不過有些問題,例如歷代得失,具 體情況不同,圣人不好比較。為什么說圣人不好分析比 較?須知圣人異于一般智士。圣人明理悟道,心胸寬敞, 容得下是非啦長短啦一類問題,并不急于搞個水落石出。 何況有些問題,如前面所說的,確實不好分析比較,一 般智士發(fā)起言來滔滔不絕,濫用章法,意在表演給對方 看罷了。所以我還要說,分析和比較這兩種章法,有些 場合沒法使用。

  《莊子》內篇 ●齊物論題解

  本篇是《莊子》的又一代表篇目。“齊物論”包含齊物與齊論兩個意思。莊子認為世界萬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來是千差萬別,歸根結底卻又是齊一的,這就是“齊物”。莊子還認為人們的各種看法和觀點,看起來也是千差萬別的,但世間萬物既是齊一的,言論歸根結底也應是齊一的,沒有所謂是非和不同,這就是“齊論”。“齊物”和“齊論”合在一起便是本篇的主旨。

  全文大體分成七個部分,第一部分至“怒者其誰邪”,從子綦進入無我境界開篇,生動地描寫大自然的不同聲響,并且指出它們全都出于自身。第二部分至“吾獨且奈何哉”,推進一步描述社會各種現(xiàn)象和人的各種不同心態(tài),并指出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又都是出自虛無。第三部分至“此之謂以明”,說明是非之爭并沒有價值。萬物都有其對立的一面,也有其統(tǒng)一的一面;萬物都在變化之中,而且都在向它自身對立的那一面轉化。從這一意義說,萬物既然是齊一的,那么區(qū)別是與非就沒有必要,才智也就成了沒有價值的東西。第四部分至“此之謂葆光”,進一步指出大道并不曾有過區(qū)分,言論也不曾有過定論,人們所持有的是非與區(qū)分并非物之本然,而是主觀對外物的偏見,物、我一體,因而是非無別,容藏于一體。第五部分至“而況利害之端乎”,從忘物才能齊物入手,說明認識事物并沒有什么絕對客觀的尺度,因而人的言論也就沒有確定是非區(qū)別的必要。第六部分至“故寓諸無竟”,借寓言人物之口闡述齊物與齊論的途徑,即忘掉死生、忘掉是非,把自己寄托于無窮的境域,從而遨游于塵埃之外,這也就進一步說明物之不可分、言之不可辯。余下為第七部分,通過兩個寓言故事表明“無所憑依”和物我交合、物我俱化的旨意。

  “齊物”與“齊論”是莊子哲學思想的又一重要方面,與“逍遙游”一并構成莊子哲學思想體系的主體。莊子看到了客觀事物存在這樣那樣的區(qū)別,看到了事物的對立。但出于萬物一體的觀點,他又認為這一切又都是統(tǒng)一的,渾然一體的,而且都在向其對立的一面不斷轉化,因而又都是沒有區(qū)別的。莊子還認為各種各樣的學派和論爭都是沒有價值的。是與非、正與誤,從事物本于一體的觀點看也是不存在的。這既有宇宙觀方面的討論,也涉及到認識論方面的許多問題,因而在我國古代哲學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篇文充滿辯證的觀點,但也經(jīng)常陷入形而上學的泥潭,須得細加體會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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